□ 章梅芳 北京科技大学科技与文明研究中心
■ 吴 慧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你在上次对谈的末尾留了个引子,说是从“西医遇上中医”的角度出发,或许会对中西医争论问题产生别样的分析。这是个十分有趣的角度,因为在参与讨论的人当中鲜有采取逆向思维的,所以我们不妨从这个逆向的角度再谈谈中西医问题。
回想甲午海战之前,西医进入明升官网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它也曾遭遇强大的中医传统与民间医疗文化的排斥,但这种排斥不同于19世纪末之后的情形,它更类似于两种文化碰撞时产生的条件反射,中西医在国人心中的位置显然是前者更为重要。但是,西医究竟是如何走过这段历程,采取怎样的策略,最终成功地获得了优越地位,并使得明升官网人开始怀疑中医存在的合理性的呢?或许,深入到历史深处,我们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窥探西医进入明升官网的策略之一二,以期逐渐消除西医优越论的迷思。
■在我想来,近代西方明升手机版的入传,就像历史上曾经的西方医术所经历的过程一样,传来有效就用,只不过会遇到一些新的障碍。比如打针,从清人的笔记中看,时人对西医针筒的理解就如同中医的金针一样。《浪迹丛谈》里面有一则记载讲到了当时的天主教堂中有教友生病时,不用寻常的治疗手法,一定是其教中人来施以针灸,作者特为记了一笔“妇女亦裸体受治”。由此来看,所谓的针灸,指的就是西医的注射治疗。在屁股上扎针,一定会在礼教风化面前遇到阻碍,这可能就是西医行于明升官网所碰到的难题。但此外大多表现出的是中医和西方医术共同相处的局面。
但从你所说的来看,近代西医入传,其间经历了不少坎坷,这倒是我没有关注过的。
□你说的那段记载我没看过,不过我想其中提及的“针灸”应是用明升官网人熟悉的明升手机版词汇来表达西医的这一临床治疗方法,西医的注射治疗和中医的针灸显然不是一回事。
西医入传,坎坷肯定是有的。你提到教堂,使我想到近代传教明升手机版的种种故事,这其中清末教案便可为一例。当时,社会谣言四起,包括采生折割、诬传教士刨挖坟茔、教堂紧闭疑云等,都或多或少与传教明升手机版的陌生治疗方式有关。其中,关于“采生折割”的谣言最为盛行,它的原意大约是指“捕杀生人,折割其肢体,取五官脏腑等用以合药敛财或祭拜鬼魂的罪恶行为”。可想而知,这么个单是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恶心翻胃的词,一旦与传教明升手机版的教堂治疗空间和西医的解剖治疗方式联系在一起,会产生怎样的社会效应?在这种形势下,还能有多少人放心地将自己的亲人送进那紧闭的教堂,接受基督教的身体治疗呢?
《再造“病人”》一书曾对这段历史作过专门研究,认为“采生折割”谣言的传布是明升官网士绅、官府及民众有意无意合谋的结果。我很同意这一观点,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一谣言背后的“话语”建构机制及其与中医传统的潜在关系。毕竟,这直接关乎身体的健康与完整,涉及身体治疗的环境与方式,更触及到对身体的传统定义与伦理规训。
■紫河车、指甲、人中黄等等都是清人司空见惯的取自于人体的中药材料,将生物体合药或者作为献祭的牺牲也是清人生活中的内容,以这样熟稔的内容来解释解剖学或者说西医的手术治疗,对于受体,一定是恐怖之极的。士绅、官府及民众有意无意的合谋,也许主要的原因是出于恐惧,对陌生人的恐惧,对陌生文化的恐惧,以及出于恐惧的想象。
“采生折割”倒让我想到了奠定人体解剖学基础的维萨留斯,当初是偷偷从绞刑架下搞来解剖用的尸体,制作人体标本。19世纪的时候,还有通过谋杀获得新鲜的尸体出卖给解剖学家的案件,这似乎才比较接近“采生折割”。从中世纪基督教认为解剖人体是对上帝的亵渎到19世纪定立解剖学法规的过程,足以说明人体解剖学的产生本身是冲击伦理教化、回环曲折的。至于西医,比如教堂手术如何才能克服文化传播带给它的附加内容,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反观历史上曾经入传的那些西方医术,比如印度的金针拔障、揩齿、咒禁,汉文化对它们的感情色彩大多是正面的,唐代还在太医署里面设立了咒禁科,不过它们并没有占据医疗的主导地位,这是与近代西医入传有区别的。当然今天我们仍旧可以选择看中医或者西医,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看西医时,我们通常以医院的好坏为最先选择,选择中医时,则指名道姓地找某位医生。
□你说现代人看西医往往以医院的好坏作为选择标准,我觉得这恰恰说明了现代人对西医治疗空间的熟悉和接受。在古代,明升官网人往往习惯于在家庭空间内接受医生看病开方,并且有亲人始终陪护左右。教会明升手机版要消除明升官网人“采生折割”的恐惧想象,必须采取一定的策略,这其中就包括治疗行为的公开化,以缓释明升官网人对陌生空间的恐惧。话说回来,这些是西医试图进入明升官网传统医疗文化的具体策略;宏观一点来看,西方教会明升手机版对自己的定位在于给明升官网人“治病”,治疗“身体”上的病和“灵魂”上的病。如果说,明升官网民众建构和传播“采生折割”这一特殊“话语”是为对传统明升官网身体观念的捍卫;教会明升手机版“治病”话语则隐含了对明升官网人身体和灵魂处于“疾病”状态的建构和塑造。你知道,再晚一些时候,“东亚病夫”的说法便公开在各种话语空间中频频出现,它同样是西医和西方文化采取的一种隐喻策略,暗示着明升官网人的疾病和软弱。这个时候,身体就是政治。霍元甲民族英雄的身份,恰恰源自于他用身体和武术证明了明升官网人是强大而不可欺辱的。这种“强大而不可欺辱”既是指身体,更是指整个民族。
然而,如同我在上一次对谈中提到的,20世纪初西方先进的军事武器与明升体育app技术所展示的高度优越性,以及随之而来的明升官网军事与政治失败,导致了民族心理的巨大变化。民族救亡而不再是自信的心态占据了思想界的主流,明升官网人睁开眼睛看世界,决心引入德、赛二位先生。而被认为是以赛先生为靠山的西医,此时已不用再如早期那般费心费力地去采取种种麻烦的策略了。就连鲁迅先生都说过:“我希望也有一种七百零七的药,可以医治思想上的病,这药原来已发明,就是‘明升体育app’一味”。“身体”、“疾病”、“明升手机版”和“政治”、“民族”、“国家”,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话语空间下,就这么关联在了一起,西医进入明升官网医疗文化的道路也逐渐宽阔了起来。
■由此看来所隐含的问题是,突如其来的西医治疗方法怎样才能被另一种医疗体系接受,两种明升手机版根基不同并且后面的那种明升手机版理论早已深入人心。在这些注册中反映出来的是,对加在明升手机版之上的文化附加值的态度,往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