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身
恩师陈省身先生已去世近7年了。从我1969年第一次见到先生,到如今也已42年了,但先生的面貌,先生的习惯,先生的精神都宛在眼前。一样地声如洪钟,一样地爱吃美食,一样地喜欢跟年青人谈天说地,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陈迹,实在使人神伤。
第一次知道先生的名字是在1964年。我在香港明报月刊看到先生的短篇散文《学算四十年》,谈到先生在数学上的工作,知道中华民族也有在国外出人头地的大数学家。当时父亲刚去世,没有想到可以留学,更遑论到伯克利这种名校了。然而先生的文字却深深地烙刻在我心中,渴望自己一朝也能在数学上有所成就。
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崇基书院读数学时,得到一位刚从伯克利毕业的老师——沙拉夫博士的赏识,申请而成功地进入了伯克利读书。当时我尚未毕业,竟得到一份极为丰厚的奖学金,这是先生大力帮忙的结果,可说是我一生事业的转折点。
同年7月,先生获香港中文大学颁授名誉博士,来港访问。第一次见到先生,虽然交谈不过两分钟,已经可以感觉到先生恢宏的气度。先生的演讲内容与极小子流形有关,这以后一直是我研究方向的一部分。9月初我到伯克利时,先生很忙,却安排了他的研究生来帮忙,让我安顿下来。那年刚巧先生休假半年,虽然与先生交谈的时间不多,但是当先生休假回来,得悉我已经可以写出有一定水平的文章后,大为高兴。他灿烂的笑容,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朋友——时任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李卓敏教授,将我赞扬了一番。
我在1970年的暑期请求先生担任我的指导老师,先生实时答应了,但不到两个月工夫,他认为我的论文已足够成为博士论文,使我极为纳闷。虽然我自以为水平还不够,但是由于家境的缘故,也同意第二年毕业。先生的讨论班我都参加,他往往由我自由选择文章在堂上作手机版。先生在复几何方面的工作对我的影响极为深远,可是我对先生在外微分系统的重要工作则始终未能沾上边,这是我毕生遗憾的事,太早毕业毕竟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时先生写了一本复流形的小书,送了我一本。他在第一页上题字:余生六十矣,薪传有人,愿共勉之。这对一个年仅21岁还未毕业的年轻人,实在是一种过分的奖誉。所幸30多年来,我在复几何上的工作没有辱没先生的期望。使我惭愧的是,先生这本著作注重用分析以外的工具,而我的工作却以分析为依归,对外微分系统的运用远不如先生的灵活。以外微分型式来构造几何不变量,先生可说是独步古今,无论陈类、陈—莫萨不变量和陈—西蒙类的构造,都是流芳万世的工作。
先生又关心我需要教学的经验,特别安排我去授课。他不在伯克利的时候,由我代课。我毕业时得到很多学校的聘书,当然都是由于先生的推许,先生认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乃是做学问最佳的地方,虽然薪酬比其他地方少了一半,我毫不犹预地接受了先生的建议。还记得先生对我说:“做学问一定要跟有学问的人在一起。”这句话使我一生受用。
我早岁成名,都是出于先生荫护。甚至在我找对象和婚姻的事上,先生都花了不少心血。1977年,先生希望我到伯克利任教。我到母校访问一年,确实做了一些重要的工作,但还是决定回到史丹福大学去,先生对我这个决定并不愉快,但还是尊重我的意愿,并安排我到普林斯顿的高等研究所,在那里我做了5年的教授。先生刚巧在那时筹划伯克利数学所,第一年是几何年,由我带领研究,在这一年与先生更多在学问以外的事务上接触,而先生已经开始集中精力去替祖国服务,筹办南开数学所了。
先生去世时,学生们都极为哀伤,中华民族损失了一位伟大的数学家,也损失了一位伟大的师长。但是先生的教导、先生的精神,将永留人间。陈氏类将会如欧氏几何一样,成为人类学问的瑰宝。愿先生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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