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曾被杜老拒之门外
■李里
杜老与这个充斥着现代化、弥漫着功利浮躁的时代保持着距离，几十年保持闭门谢客、清净规律的生活。所以，要想走近杜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我所接触过的众多老先生中，只有杜老是在开始时将我严厉地拒之门外的。
介绍我认识杜老的，是我的一位远房祖公、老教育家李仲耕先生。2002年，仲耕先生知道我到四川师大教书，就叫我去拜见他的老朋友、文学系91岁的杜道生先生。他说杜老是位饱学之士，我往请教必定受益，还亲自写了封信引荐我。
第一次，杜老看了仲耕先生的信，礼貌而热情地接待了我。临走时，从屋里取出几个梨子，叫我带给仲耕先生，并叮嘱我一定要转告仲耕先生“有来无往非礼也”。
第二次去见杜老，杜老还是勉强地接待了我，并将他手写翻印的《论语新注新译》题字送我。看到杜老用毛笔小楷工整题写的“李里同事兄参订，杜道生敬赠”，我真是喜出望外，视若珍宝。临走时，我又告诉杜老，下次某天来看他。
我下次去时，杜老的门上夹了一张纸条，从右到左竖排繁体小楷写着：“李里贤友：廿四日参加辅仁大学校友会，都是七八十岁老人，个人已晋九十二岁，双目流泪，身体虚弱，不能多接触外事，静养为主，企望原谅。谨引《孟子》两章互相勉励。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离娄上）。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离娄下）。杜道生留言。零三年十月二十四日。”读完纸条，我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又得了杜老亲笔手迹，惧杜老将不再见我。
当我第四次去见杜老时，杜老则异常严厉地说：“学问贵在自得，以后你不要再来了。”我说我太打搅杜老了，杜老说你就是太打搅了。我说我太麻烦杜老了，杜老说你就是太麻烦了。接着杜老又拍着椅子生气地说：“你可怜可怜我嘛，我就是活到100岁也只有7年了。”说着说着杜老竟哭起来。我吓得不知所措，连连给杜老鞠躬，说我以后有问题再来请教杜老，便退出屋去。
出来以后，虽被杜老严斥，还是不忍离去，就透过门缝看杜老，见杜老坐在书桌前沉思。过了好一阵，杜老才起身，拿起拐杖走出门来。我急忙躲开，悄然尾随其后。待杜老坐在花园，我又稍隔了些距离坐下。后来杜老看到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说你来啦。等杜老起身回去，我又去搀扶他。杜老并没有拒绝，待送回屋中，又感谢我扶他。以后我还是去看望请教杜老，只是随时都战战兢兢，很怕哪天杜老又将我拒之门外。
自此杜老没有再赶我，我有疑惑杜老都一一解答。再后来我邀请杜老去给我们学院的学生讲课，杜老居然也答应了。不过杜老只要说不的事，我便不敢再说下文。
又过了两年，杜老竟同意给我和另外一位也是向他请教的王君讲课，每天下午在他的小屋里讲一小时的《论语》。讲课之前，杜老总是端正地坐在他的旧书桌前等待我和王君。开讲时，杜老郑重地取出用一块蓝布包着的他写的《论语新注新译》，然后打开布，拿出书宣讲。
杜老是将《论语》中孔子和不同弟子的言谈分类选出来讲。比如讲颜回，这几天就全讲和颜回有关的章节。这让我们既深刻地体会孔门弟子的鲜明个性，又充分地认识孔子因材施教的高明。虽讲的是《论语》，但杜老旁征博引，将天文、地理、掌故、经史、文章都穿插其间，令我们获益至深。那段时光，我与王君每天下午挤坐在杜老狭窄破旧的小屋里，听老人广博而精深的学问，真是如坐春风，永久难忘。后来我专门画了一幅白描《杜子行教图》，以为纪念。（作者为四川师范大学青年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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